寂静回声 发表于 2020-7-4 14:00:05

《我已与一万亿株白桦相逢》节选海参崴部分

2015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图书,作者胡成。
记述作者在俄罗斯的西伯利亚铁路旅行经历。9928公里横贯欧亚大陆的西伯利亚铁路,是俄罗斯的脊髓,无数历史与城市依附铁路而生。作者搭乘列车旅行全程,记述沿途的风景与城市,记述在列车与旅馆中相逢的人——哈萨克的金矿工人亚历山大、萨哈林的流落小旅馆的亚历山大老头、布里亚特蒙古人小阿廖沙母子、安加尔斯克的亲爱的奇斯佳科娃·亚历山德罗夫娜老太太、新西伯利亚租住床位在里异乡谋生的漂亮姑娘、叶卡捷琳堡的书商米哈伊尔——人与城市的故事,也即是国家的故事,关于俄罗斯,关于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,关于沙皇俄国。



「更久远的历史,属于大清国。直到一八六〇年(咸丰十年),大清国最终失去远东这片辽阔的土地。而中国人,却始终用着旧日的名字称呼俄国人的符拉迪沃斯托克——海参崴。
归属俄国斯帝国之后的海参崴,依然生活着许多中国人。海洋大道,我最爱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最美的海洋大道,在一九〇七年更名之前,即因街道两侧住满中国人,而俗称为『中国街』(Китайская)。
大清帝国换作俄罗斯帝国如此,俄罗斯帝国换作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,依然如此。
马员生,曾在苏联肃反期间被捕,流放西伯利亚前后二十五年之久的中国共产党员,在他的回忆录《旅苏纪事》中,写到一九二七年他在海参崴,准备搭乘西伯利亚铁路列车前往莫斯科东方大学(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и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 Трудящихся Востока)留学之际,所见到的符拉迪沃斯托克:
『「海参崴」是中国名称,俄语名叫符拉迪沃斯托克,是「镇东」或「平定东方」的意思。十月革命后,这座城曾被美、日军队占领过,是国内战争后期一九二二年才解放的。此城解放才四年,已经完全恢复了经济和秩序,确实成为苏联远东的军事、政治及经济的中心了。当时听说这里的人口主要是俄罗斯人,也有一些少数民族,其次是中国人和朝鲜人。俄、中、朝三个民族的人口比例大概是四比三比三。
北京旅馆是个不大的三层楼建筑,据说原是沙俄时代的私人旅馆。现在住的人不多,旅馆内供应膳食,可以在那里吃饭,但早晚的饭食比较简单。我们一般只在旅馆用午饭,其余按饭馆里一位中国老头的建议,到外边中国饭馆吃。街上到处可以看到中国人开的食品店,质量不错,价钱也不贵。……
旅馆里有一位给客人洗衣服的中国老头,是一个老华侨了,山东人,俄语讲得很流利,可惜我不懂。他问我们有没有带中国大洋,可以多换卢布。据说中国人在那里挣的卢布不能带回国,宁愿多出钱换银元。……
海参崴的中国人确实不少,在一个区域内相当集中。我们在那里看到有中国戏院。如果人数少,是办不起戏院的。还有中国澡堂,商店就更不用说了。我看到了在卖灶爷及门神爷的画,知道快过阴历年关了。』
可是现在的符拉迪沃斯托克,除却几家建在俄罗斯风格建筑中的中国餐馆,除却街道上偶尔看见的中国商人或者游客的面孔,已经不再有什么中国人留下的印迹。或者说,全无中国人曾经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印迹。
一九四六年底,应苏联对外文化协会邀请访问苏联的茅盾,在其游记《苏联见闻录》记述的符拉迪沃斯托克,有秩序但清冷,『市民的服装很少极讲究的,但也少见衣衫褴褛的人』,『人口大概有三十多万』。
茅盾在人口仅有三十多万的符拉迪沃斯托克,没有再见到任何其他中国人。十年前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,斯大林的肃反与大清洗,令原本占符拉迪沃斯托克人口六成的,与剩下的俄罗斯人口数量几乎相同的三十万中国人与朝鲜人,或被流放,或被屠杀,或被强制集体迁移至中亚。
上个月在中亚的乌兹别克斯坦,在塔什干(Ташкент)的圆顶巴扎底层,有许多聚在一处出售泡菜的朝鲜女人。在费尔干纳(Фергана)的露天巴扎,角落出售散装大米的商贩里,也有一位朝鲜人,他误以为我来自韩国,用朝鲜语和我打招呼——也是他还能够说的唯一一句朝鲜语——然后沉默地低下头,专心挑拣米里的砂石。还有在撒马尔罕(Самарканд)沙赫静达(Шахи Зинда)陵墓后的公共墓地,一条土路的两旁,逝者也像生者那样,聚族而居。路东,所有乌兹别克人的墓碑都向着西方;路西,所有朝鲜人的墓碑都向着东方。
彼此面向彼此期望的魂归之所。
但是没有中国人被流放至中亚,如果有躲过流放与屠杀的中国人,不知道都去了哪里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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