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静回声 发表于 2022-2-13 19:26:42

寻找小花梅

2022年2月10日徐州市委市政府联合调查组称,经部、省、市公安机关对杨某侠、花某英(小花梅同母异父妹妹)与普某玛(已去世,小花梅母亲)生前遗物进行DNA检验比对,认定杨某侠即是小花梅。

对话小花梅同母异父妹妹花某英。以下是对话实录(对话时间2022年2月12日16点):


问:徐州方面是怎么找到你的,是电话还是现场?
答:人找来的,大概一个礼拜前,来了三个人。晚上11点到我家门口给我打电话,我都睡着了。他们说是派出所的,有点事想了解一下,就带我到了镇上派出所。他们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姐姐失踪了,姐姐叫什么名字,刚开始还问了我有什么亲戚,我就把我的小姨小舅的信息给了他们。
问:他们当时有给你看视频吗?
答:没有。就说那个可能是你姐,就这样说的。
问:后来警方告诉你DNA鉴定结果了吗?
答:没有,他们没有告诉我。
问:你姐姐是哪一年出生的,有印象吗?
答:我不知道她是哪一年出生的,但是我妈和我说过,我姐比我大9岁。
问:你是哪一年的?
答:我是1988年出生的。
问:那你应该对你姐姐有印象啊。
答:没有什么印象,我大概7岁的时候她就嫁过去保山了,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,后来她第二次回来我也不知道。我就知道我妈跟我说的有一个姐比我大9岁,还有一个印象就是她用的雨伞不是烂了吗?她就用那个布给我做过一个花裙子,然后其他的都不记得了。
问:做裙子是什么时候?
答:应该是还没出嫁的时候。
问:你读书到几年级?
答:我读到5年级。
问:你姐姐去江苏的时候,你在家吗?
答:那个时候我就记得我妈说是我妈的亲戚带走的,然后是带到什么地方去,她也不是很清楚。
问:她有没有往家里写过信?
答:在我的印象里面是没有。走了就走了,我妈就是说找不到了现在失联了这事也不知道咋办。
问:没有尝试过寻找吗?
答:反正她就说想找带走她的那个人(桑某妞),她听别人说是那个人回来过,但是她一次都没见过,所以就问不到。
问:徐州警方说提取了你的DNA,是怎么提取的?
答:他们也没说要拿去做比较,就直接就说需要抽弄点我的血,在我的手指上扎了一下。
问:还提取了你母亲生前的遗物,是什么?
答:我妈给我留的一件衣服他们拿走了。
问:是一件什么样的衣服?
答:就是我们那里的民族服装,用汉语我也不知道怎么说,基本上都是我妈礼拜天去教堂时候穿的。
问:你出去打工,还带着妈妈的衣服。
答:我妈去世后我拿回来的,我就她那一件衣服,她没走之前给我的,所以我就留个念想。
问:你妈妈最后的情况怎么样?
答:2019年4月份到10月份,我妈病重,我就回来照顾她了。她得的是食道癌,很痛苦,吃东西是吃不下去,食道那里给堵住了,吃一点吐一点,后来连水都喝不下去了,打针连血管都找不到了,等于活活饿死了。
问:你后来看到那个视频了吗?
答:看到了。
问:你感觉是你的姐姐吗?
答:我感觉不出来,让我用肉眼去看的话,我绝对没办法。
问:听口音呢?
答:她口音不是很清楚,也听不出来。
问:如果徐州警方已经认定她就是你姐姐了,你有什么想法?
答:如果确定是我姐的话,我肯定想去看一下。
问:他们(徐州警方)现在和你联系了吗?
答:没跟我联系。
问:你们现在在周口靠什么为生?
答:我现在没有上班,我老公赚钱,他是跑外卖的。
最后,光某英问了一个问题——

“如果他们江苏那边的人说是确认了我姐的话,我能跟他们要求看DNA吗?”
小花梅是谁?
如果不是这份徐州官方通报,在小花梅出生的村落,在跟随改嫁的母亲生活过的另一个村落,她的邻居、儿时玩伴、老支书、她的舅舅、堂弟、表弟,都遗忘了她的模样。现在,他们仔细看着视频中被铁链拴身的“八孩女子”,耐心辨识她说话的口音,比对她的五官、眼神,却无法确认,视频中的杨某侠就是小花梅。
他们能回想起来的小花梅的模样只是她小时候有一张白白胖胖的脸。他们努力想起的过去,却呈现出小花梅、她的母亲、她的生父及其三个继父,曾经在怒江边碧落雪山深处的悲苦人生。

在子里甲乡亚古村

怒江州福贡县子里甲乡亚古村,位于怒江边,是一个傈僳族村落,村里现有469户人家,部分人口是近年从附近村落搬迁来的。2020年1月通车的“美丽公路”就从村边通过。依靠便捷的公路和近年实施的扶贫措施,亚古村民的生活已明显得到改善。
2022年2月7日,徐州发布通告称,警方通过查阅户籍底册,组织亚古村村干部及村民比对照片、口音,确定杨某侠原名为小花梅。
木娜是土生土长的亚古村人,她现在的家在亚古村主街的中段,之前她家在亚古小学旁边,离小花梅家很近,“我们差不多就是邻居”,木娜说,“小花梅是随母亲从匹河乡改嫁到亚古村的,她来这里后还上过小学,经常从我们家门前经过,我们没有过多交往,但那时候,她是正常的,后来听说她从保山回来就有点不正常了”。
木娜看了两遍铁链女的视频,又把手机凑近耳边仔细听,“这个说话的口音听不出是我们这边的,长相也认不出来”。
木娜也是傈僳族,平常讲傈僳语。
南安建村村干部刘秀珍也不能确定铁链女是本地口音,我们离开后,她又反复听了很多遍,然后发来微信说“有点像彝族口音。”
今年68岁的于罗四在1992年至1996年期间任亚古村村长,小花梅母亲普桑玛的第三任丈夫是他老婆的弟弟,也就是他的小舅子。有这层关系,他一直叫小花梅为“阿花”。
“阿花小时候脑子没病,后来嫁去保山那边,回来后有点不正常了”。老村长于罗四说。“她洗被子,就把整个被子放进盆子里洗,不把里面的棉花拿出来。应该是在保山那边受了什么刺激。”
小花梅从保山返回后的反常举动也得到亚古村木匠桑开益的证实,2022年2月10日,他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建新房,他已得知铁链女和小花梅的事,看视频的时候说铁链女和小花梅的脸型有点相似。但他旁边的女人并没附和这一说法,“太多年过去了,我们认不出来了。”她转头对桑开益说:“你喝了酒,就别乱说啊!”
小花梅曾经的家在山坡上,一个名为三玛付的女子带我们走过杂草丛生的泥泞小路,指着一片废墟说,她的家是这里。
在靠近南安建村美丽公路边的山坡上,曾经因拐卖妇女被判刑的娜某言如今寄居在一间借来的简易房里,向我们抱怨没有依靠的生活。她“认不得”铁链女,也对“小花梅”毫无印象。当有人提及她拐卖妇女的过往时,就再也不愿交谈,除了说“记不得”,然后在警惕中沉默。
小花梅出生地是云南怒江州福贡县匹河乡普洛村麻子一窝村民小组,这个村落位于海拔1900余米的高寒之地,一条水泥路与外界相连。沿着曲折狭窄的山道蜿蜒而上,内心充满恐高感。
“普桑玛已经死了三年多了,她是得了食道癌死的”。普洛村一位村干部说。
普桑玛是小花梅的母亲,这个女人的一生充满坎坷与悲苦。
她跟麻子一窝村民小组的思罗子结婚后生下小花梅。思罗子是一位在铁房干活的打铁人,虽然收入很低,但还能维持基本的生活。人们已无法记得关于思罗子这个人的更多详情,只是说他是个好人,后来掉进怒江淹死了。有人说他是见义勇为救落水儿童时淹死的,也有人说他打鱼时失足落水的。桑普玛的弟弟、小花梅的舅舅李永元说,“思罗子就是淹死在怒江,具体怎么淹死的,谁也不知道。”
思罗子落水而亡的悲剧,也造就了普桑玛和小花梅的人生悲剧。因生活所迫,普桑玛带着年幼的小花梅,搬到亚古村,嫁给比她年长许多的亚古村村民恒益占,生下了小花梅同母异父的妹妹花某英。
普桑玛嫁过四个男人,这四个男人都相继死去。小花梅失踪后,她经常哭诉:我女儿不见了,找不到了。
在普桑玛人生最后的日子里,她搬回老家普洛村麻子一窝村民小组独自居住,她每天都喝很多酒,然后在酒后哭泣。
在她离世的前,她的另一个女儿花某英从河南周口回来照顾她,2019年,母亲死后她便离开了。
普桑玛的弟弟李永元说,他姐姐死的很难受,食道癌让她无法进食,“也肯定惦念再也没见到的另一个女儿”,他说。今年58岁的李永元至今独身,他确认不了视频中的铁链女就是自己的外甥女,他也无法准确说出小花梅是哪年出生的。
桑碧生是小花梅的堂弟,他之前已看过被铁链拴身的女子的视频,他说那是徐州过来的警察发给他的,他们在2022年2月6日晚上22点52分当面互相加了微信。“无论被铁链拴着、生8个孩子的女人是谁,干这个事的不是人”,他说。
我们离开的时候,徐州警方还在怒江走村进户继续工作。
如果没有小花梅这件事儿,陈业强的那本《怒江傈僳族妇女跨省婚姻迁移研究》估计都没什么人关注。

看来,人类学家和调查记者才是近亲。另,小花梅事件发酵到现在,也就是这个“先生制造”出了这么一篇相对严肃的文章。媒体境况,大概也就这样了。

还是花花帮助了我们,找到了南安建村宗教科的刘老师。我把视频拿给她看,她辨认女子的口音,不是傈僳语,也不是怒族语。

她简单地介绍了20年前当地的女子外嫁情况,和陈业强说的差不多。不过因为在当地获取不到尊严,很多女子后来也陆续返乡,有的甚至带着孩子跑回来,在这边找个人继续嫁了,大部分也不用领结婚证。

拐卖的事情也挺多,她们村子就有个人贩子娜某,前述新华网的新闻里的人物。刘帮我们找到了电话,我们辗转找过去,在219国道旁边半山的板房里,我们见到了她,如今已经60多岁,一心想着让政府补贴建她的新房子,欲聊当年往事,她立即缄口不言。

想一想时过境迁这么多年,放在眼下的场景,谁还会提这种往事,也就释然。
下午一些朋友陆续传来消息,说无法辨认视频中女子的语言,但是肯定不是傈僳语和怒族语。刘老师后来给我发信息,说可能是彝族话。

其实这个环节是我一个耿耿于怀的,如果徐州方面怀疑八孩母就是福贡的小花梅,在她神志清醒(假设她真的有精神障碍)的时候,找个当地人用傈僳语通个电话,从语言上不是很容易鉴定吗?
中国的调查记者多年来形成的与公权力的“猫鼠游戏”的思维,已经根深蒂固甚至杯弓蛇影,我深表理解。

老支书的印象里,没有什么小花梅,大家都喊她阿花,是个圆滚滚的小姑娘,小时候未见智力有什么障碍。但是流传甚广的是,小花梅94年嫁到了保山,据说遭到了前夫的殴打,回来后精神有些失常,洗衣服的时候把棉被带着棉花一起洗了。

这是目前唯一被多人证实小花梅可能有精神障碍的说法。

老支书回忆的另一个细节是,普桑玛嗜酒如命。自从小花梅走失后,夫妻二人经常念叨女儿死了,女儿死了,整日借酒浇愁。为了喝酒,把田地抵押了出去,最后,把房子拆掉木材卖了换酒。

当日晚,徐州警方发布了第四份通报,说经过DNA对比,小花梅确系八孩母。

但是网络上依旧舆情汹涌,更多人和我说,到底该不该相信徐州方面的话,并表述徐州这个场面陷入了塔西佗陷阱。

点评
这才是一份调查报告。
这让我想起了调查记者的黄金时代。想起了南方周末99年的新年贺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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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什么可以把人轻易打动。除了真实。人们有理想但也有幻象,人们得到过安慰也蒙受过羞辱,人们曾经不再相信别人也不再相信自己。好在岁月让我们深知“真”的宝贵——真实、真情、真理,它让我们离开凌空蹈虚的乌托邦险境,认清了虚伪和欺骗。尽管,“真实”有时让人难堪,但直面真实的民族是成熟的民族,直面真实的人群是坚强的人群。

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把人打动,除了正义的号角。当你面对蒙冤无助的弱者,当你面对专横跋扈的恶人,当你面对足以影响人们一生的社会不公,你就明白正义需要多少代价,正义需要多少勇气。

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把人打动,除了内心的爱。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把人打动,除了前进的脚步……

这是新年的第一天,就像平常一样,我们与你再次见面,为逝去的一年而感怀,为新来的一年作准备。祝愿阳光打在你的脸上。

阳光打在你的脸上,温暖留在我们心里。有一种力量,正从你的指尖悄悄袭来,有一种关怀,正从你的眼中轻轻放出。在这个时刻,我们无言以对,惟有祝福:让无力者有力,让悲观者前行,让往前走的继续走,让幸福的人儿更幸福;而我们,则不停为你加油。

我们不停为你加油。因为你的希望就是我们的希望,因为你的苦难就是我们的苦难。我们看着你举起锄头,我们看着你舞动镰刀,我们看着你挥汗如雨,我们看着你谷满粮仓。我们看着你流离失所,我们看着你痛哭流涕,我们看着你中流击水,我们看着你重建家园。我们看着你无奈下岗,我们看着你咬紧牙关,我们看着你风雨度过,我们看着你笑逐开……我们看着你,我们不停为你加油,因为我们就是你们的一部分。

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泪流满面,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抖擞精神,总有一种力量它驱使我们不断寻求“正义、爱心、良知”。这种力量来自于你,来自于你们中间的每一个人。“

Hyperion 发表于 2022-2-13 19:30:05

蛮子的号已被封

crazypeanut 发表于 2022-2-13 19:43:41

老蛮至今都没被抓,也算是奇迹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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